Preface

Happy Halloween
Posted originally on the Archive of Our Own at http://archiveofourown.org/works/73509396.

Rating:
General Audiences
Archive Warning:
Creator Chose Not To Use Archive Warnings
Category:
M/M
Fandom:
Fantastics from Exile Tribe (Band)
Relationship:
Sawamoto Natsuki | Sawanatsu/Seguchi Leiya
Characters:
Sawamoto Natsuki | Sawanatsu, Seguchi Leiya
Language:
中文-普通话 國語
Stats:
Published: 2025-11-01 Words: 10,229 Chapters: 1/1

Happy Halloween

Summary

辉黎辉 OOC 魔幻向 普适队友提及(非重要角色)
“29岁的濑口黎弥见到了19岁的泽本夏辉”
“真是见鬼了”
leiya选择性失忆向

Notes

万圣节过了,祝你万圣快乐。

Happy Halloween

1

门铃又响了起来,尖锐得刺耳。已经是今晚第几次了?濑口黎弥深吸一口气,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。万圣夜的喧闹总是让他难以忍受,他猛地拉开门,准备给那个不懂事的捣蛋鬼一个冰冷的警告。

门外站着个少年。

黑色连帽衫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,一只手还插在口袋里,另一只手悬在半空,似乎刚按完门铃。微卷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,眼神却静得惊人,像无风的湖面。

濑口黎弥怔住了。这张脸,他太熟悉了。分明是泽本夏辉,却又哪里都不对。轮廓更柔和,眼神更直白,整个人透着一种未经历练的青涩。

是十九岁时的泽本夏辉。

“……你?”濑口黎弥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。他看着对方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,心里某个地方猛地一抽。真是见鬼了。

少年挑了挑眉,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,那点淘气的心思几乎不加掩饰。“万圣节快乐,”他的声音比濑口记忆里的要清亮一些,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“不给糖就捣蛋?”

空气凝滞了几秒。濑口黎弥站在原地,没有让开的意思,也没有回应这句万圣节的标准台词。他只是看着,试图从这张年轻的脸上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。

少年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,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脸上,带着审视,又有点戏谑。他忽然向前凑近了一步,鼻尖几乎要碰到濑口的额头。太近了,近得能闻到一股干净的、带着淡淡柔顺剂清香的味道。

“吓到了?”少年低声问,气息拂过濑口的皮肤。

濑口黎弥猛地向后一退,撞在了门框上。背脊传来轻微的痛感,让他清醒了几分。“你……”他再次开口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质问?嘲笑?还是该直接把门甩上?

少年看着他这副失措的样子,眼里的笑意深了些,像石子投入静水,漾开细微的涟漪。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濑口,从他微微泛红的耳尖,看到他下意识攥紧的拳头。

“看来是不打算给糖了。”他下了结论,语气里听不出是失望还是觉得更有趣了。

巷子外的街道上,传来孩子们追逐笑闹的声音,南瓜灯的光晕模糊地透过来,将少年一半的身影染上暖色,另一半却仍沉在门廊的阴影里,看不真切。

少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,反而将身体重心换到另一只脚,姿态放松得像是在自己家门口。“不请我进去?”他歪了歪头,目光越过濑口黎弥的肩膀望向玄关“这灯挺好看的。”

玄关的感应灯恰在此时熄灭,将两人的身影吞没在黑暗里。只有远处街灯的光晕,勾勒出少年模糊的轮廓。

濑口黎弥下意识后退半步,手指摸到墙上的开关。灯光重新亮起的瞬间,他看见少年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鞋柜旁摆放整齐的拖鞋。

“你还是老样子。”少年忽然说。

这句话像根细针,轻轻扎在濑口黎弥的神经上。“我们认识?“”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,手指却无意识地整理起挂在玄关的外套衣领。

少年不答,只是弯腰从鞋柜最下层取出一双客用拖鞋。动作熟练得仿佛在这里住过很久。濑口黎弥注意到他选择的正是唯一一双深蓝色的拖鞋,而其他颜色各异的拖鞋都整齐地排列在原处。

“等等。”濑口黎弥伸手拦住正要踏进玄关的少年,“谁允许你进来了?”

少年停住动作,抬眼看他。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,与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又分离。

“外面很冷。”他说得理所当然,仿佛这便是一切理由。

窗外传来的孩子们的嬉笑声在走道里回响,伴随着“不给糖就捣蛋”的呼喊。一阵风吹过,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进玄关,落在刚刚擦过的地板上。

濑口黎弥的视线立刻被那几片叶子吸引,眉头微微蹙起。就在他分神的瞬间,少年已经侧身从他手臂下方钻了过去,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
“喂!”

少年已经站在客厅中央,环顾四周。客厅里每件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,遥控器平行于茶几边缘,靠垫以精确的角度倚在沙发角落,连杂志都按日期整齐叠放。

"真整齐啊。"少年感叹道,手指轻轻划过茶几表面,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痕迹。

少年踱到书架前,指尖掠过按颜色排列的书脊。他停在相框前,那是濑口和成员们的合影。

“这些人,”少年拿起相框,语气随意得像在评论天气“现在都怎么样了?”

濑口黎弥快步上前夺回相框,用袖口仔细擦掉玻璃上的指纹,将它放回精确的原位“与你无关。”

“是吗。”少年不置可否,转身陷进沙发里。他坐下的角度让靠垫移位了三公分,濑口的视线立刻锁定了那处不协调。
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
少年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,糖纸簌簌作响。“不是说了吗,不给糖就捣蛋。”他拆开糖纸,把黄色的糖果抛进嘴里,糖纸随手放在茶几上。

濑口黎弥盯着那张糖纸,上前用指尖拈起它,精准地投进垃圾桶。“那现在糖也吃了,可以走了吧?”

少年慢条斯理地用舌尖把糖块从左边顶到右边,鼓起一个小包。“你现在一个人过万圣节?”他环顾过分整洁的客厅“没人来玩?真寂寞啊。”

“也不关你的事。”

“那我陪你啊。”少年笑起来,眼睛弯成危险的弧度。他忽然起身走向厨房,自然得像是回自己家。濑口黎弥只得又跟着他,看见他打开冰箱——里面食材分类存放,保鲜盒标签朝外。

少年取出一瓶矿泉水,瓶身凝结的水珠滴落在刚擦过的流理台上。濑口立刻抽纸巾擦干那道水痕。

“你紧张什么?”少年拧着瓶盖“我又不会把你冰箱翻乱。”他喝水时喉结滚动,几滴水珠顺着下颌滑进衣领。十九岁的身体充满生机,每个动作都带着未经过度修饰的力道。

濑口黎弥看着那些水痕,忽然感到一阵眩晕。这个空间里突然闯入的活气让他无所适从。太鲜明了,鲜明得刺痛眼睛。

“出去。”他说。

少年放下水瓶,瓶底在台面上磕出轻响。他非但没离开,反而更往里走,手指拂过挂得整齐的围裙。“现在还会在演出前吃五碗乌冬面吗?”

这句话像一记闷拳击中胃部。濑口黎弥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
少年转回身,倚着料理台看他。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影子。“看来是不吃了。”他语气里带着某种笃定的遗憾“真没意思。”

少年忽然伸手拉开抽屉,里面餐具按大小排列,连筷子都朝向同一方向。他取出一把银质餐刀,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圈。

“放下。”濑口黎弥声音绷紧。

餐刀在灯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。少年端详着刀柄上繁复的花纹,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东西。“你猜,”他抬眼,目光穿过刀锋落在濑口脸上“十年后的我们会在哪里?”

这句话问得太过自然,仿佛他们真的共享过某个十年。餐刀转动的速度加快,银光晃得人眼花。濑口黎弥盯着那把刀,喉结轻微滚动。

“不会在这里。”濑口终于说。

少年笑了。他手腕一抖,餐刀嗖地插进料理台上的木质砧板,刀柄微微震颤。

“真遗憾。”他声音轻得像耳语“我倒是觉得,我们哪儿都去不了。”

窗外突然爆开烟花。万圣节的庆典达到高潮,紫色和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,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。少年在闪烁的光影中走近,身上那股干净的柔顺剂香气再次弥漫开来。

“你闻起来很紧张。”他在濑口耳边说,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体温。

又一阵烟花炸响。在爆鸣的间隙里,濑口黎弥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:“你不是他。”

少年后退半步,歪着头打量他。烟花在他身后绽开,逆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。“谁知道呢。”他伸手拂过濑口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衣领,把根本看不见的褶皱抚平,“也许我才是真的那个。”

玄关传来门锁转动的轻响。

“黎弥困?我们带了蛋糕过来——”

熟悉的声音从玄关传来,是飒太。脚步声临近,还夹杂着塑料袋的摩擦声。

少年动作顿住。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,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。在第二个声音响起的瞬间,他灵活地拉开洗碗机柜门,侧身躲进那片黑暗。临关门时,他朝濑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光。

“灯都开着怎么没人应声……”

飒太和堀夏出现在厨房门口,手里提着万圣节主题的纸盒蛋糕。其中一人注意到砧板上还在微微颤动的餐刀,惊讶地挑眉:“黎弥困在做饭?”

濑口黎弥站在原地,感觉后背渗出冷汗。他上前一把拔出餐刀,刀尖带着木屑。“在收拾。”他把刀背到身后,手指紧紧握住刀柄。

“哇,这烟花真厉害啊。”堀夏被窗外的景象吸引,趴到窗边。五彩光芒在他脸上跳跃,完全没注意到洗碗机柜门缝隙里,有一片不应该在那的衣角。

濑口黎弥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,遮住了那片衣角。他的心跳得太响,几乎要盖过烟花的声音。

“其实我们是来借调味料的,”飒太不好意思地挠头“做南瓜汤把盐当成糖了……”

濑口黎弥点点头,走向每个瓶子标签朝外,按使用频率整齐排列的调味架。他取下海盐罐时,注意到最里侧那瓶很少用的肉桂粉被人动过。瓶身转了十五度左右,标签不再正对前方。

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躲在黑暗里的那个人。只有那个人会注意到这种细节,会用这种方式宣告存在。

“黎弥困?”飒太疑惑地唤他。

濑口黎弥回过神,将盐罐递过去。在他转身的瞬间,洗碗机里传来极轻微的碰撞声。像是里面的架子又螺丝松动了。

堀夏回过头:“什么声音?”

“旧家具。”濑口黎弥平静地说,同时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柜门“该维修了。”

柜门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,气息般拂过他的脚踝。

“说起来,刚才在门口碰到个怪人。”堀夏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说道“黑衣服的男生,问我们是不是来找濑口先生的。”

濑口黎弥正擦拭餐刀的动作微微一顿。银器表面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。

“怪人?”他状似随意地问,将餐刀收回抽屉,精准地放回它应有的位置。

“嗯,大概高中生年纪?头发有点卷,总感觉很眼熟,但是刚刚楼道灯大概是接触不良,根本看不清脸。”飒太比划着“说话老气横秋的,还问我们‘那家伙现在还会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垫底下吗’。”

抽屉滑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,濑口黎弥的指尖在木质把手上停留了一瞬。那个放钥匙的习惯,他几年前就改掉了。

“你怎么回答的?”他声音放得很轻。

“当然说没有啊!”飒太得意地笑起来,“还特意告诉了他,黎弥困现在都用密码锁了。”

洗碗机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响,像是有人用膝盖顶了下内壁。厨房外的两人同时看向声音来源。

“这机器真的该修了。”濑口黎弥自然地走到洗碗机前,用身体挡住柜门。他屈指在金属门上敲了两下,节奏短促而明确。

停下。

柜门内突然安静了。

“要不要现在看看?”堀夏走上前一步。

“不用。”濑口黎弥打断得有些急促,又在对方讶异的眼神中放缓语气,“……明天我会找专业人员。”

烟花表演接近尾声,窗外的光亮渐渐稀疏。一片黄色光芒闪过时,濑口黎弥清楚地看见一绺卷发从柜门缝里漏了出来。

他若无其事地往后靠了靠,盖住了那绺头发。发丝蹭过衣服的感觉让他后颈泛起细小的战栗。

“黎弥困是不是累了?”细心的两人注意到他的僵硬,“那我们就不打扰了。”

他们朝玄关走去。濑口黎弥保持着靠坐的姿势,直到听见大门合拢的轻响。

厨房突然陷入过分的安静。只有冰箱的嗡鸣,和柜门内隐约的呼吸声。

濑口黎弥没有动。

“他们都走了。”他对着安静的厨房说。

柜门缓缓推开一条缝。黑暗里,那双熟悉的眼睛闪着促狭的光。

“密码锁?”少年压低声音“真伤人。”

少年从狭窄的空间里钻出来,活动了下肩膀。

“你刚才紧张了。”他歪头看向濑口,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“怕我被发现?”

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
少年非但没动,反而拉开冰箱旁边的储物柜。里面收纳盒排列得像士兵方阵。他取出最角落那个标记着“万圣节糖果”的盒子。濑口自己都忘了的存在。

“原来准备了糖啊。”少年拆开包装纸,糖果在齿间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“那为什么不开门?”

苹果香精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濑口黎弥看着他把糖纸折成整齐的方形,放在台面正中央,像一个刻意的标记。

“你不该在这里。”濑口终于说。

少年笑了。他靠近两步,手指轻轻掠过濑口衣服的领口,像是要整理那里根本不存在的褶皱。“那我该在哪里?”他声音低得像耳语“你想我在哪里?”

窗外最后一批烟花熄灭了。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厨房,只有冰箱指示灯投下微弱的光。在这片昏暗里,少年的轮廓变得模糊,仿佛随时会融化在阴影中。

濑口黎弥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,触感真实得惊人。皮肤下有温热的脉搏,像活生生的存在。

“你是真的。”濑口低声说,不知是在确认还是在说服自己。

少年任他抓着,在黑暗里轻声回答:“也许你才是那个该被质疑真实性的。”

远处传来零点的钟声。万圣节结束了。

少年手腕轻轻一转就挣脱开来,退向玄关。他弯腰穿鞋时突然说:“门垫底下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放了东西。”少年系好鞋带,抬头看他,“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拿出来。”

他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,像被晚风带走的幻影。

濑口黎弥在玄关站了很久,直到双腿发麻。他最终蹲下身,手指探入门垫边缘。

冰冷的金属触感。一把旧钥匙静静躺在那里,磨旧的齿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。

钥匙在掌心留下冰冷的触感。濑口黎弥站在玄关的感应灯下,金属齿痕硌进皮肤里。他想起十年前某个雨天,这把钥匙曾怎样被随手扔在练习室的地板上。那时他们都还年轻,年轻到以为所有东西丢了都能再找回来。

厨房的灯忽然闪烁了两下。他抬头,看见料理台上那张被折成方形的糖纸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小撮彩色糖屑,星星点点洒在深色台面上。

他走近,手指拂过那些晶莹的碎屑。糖粒黏在指尖,带着虚假的甜味。洗碗机的门微微开着一条缝,里面散发着潮湿的热气。分明没有启动过。

“够了。”

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突兀。濑口黎弥转身走向卧室,钥匙被紧紧攥在手里,几乎要嵌进皮肉。经过浴室时,他瞥见镜子里自己的身影:衣服领口歪了。

他停住脚步。

镜面忽然蒙上一层水雾,仿佛刚刚有人在这里洗过热水澡。水汽蜿蜒滑落,勾勒出几个模糊的字迹:

まだ

还早着呢。

濑口黎弥猛地拉开浴室门。里面干燥整洁,毛巾挂得一丝不苟,镜面光洁如新。只有排风扇在无声转动。

他回到客厅,从最底层的抽屉找出那个标记着“旧物”的收纳盒。打开时扬起细小的灰尘。这大概是整个家里唯一被允许存在灰尘的角落。

盒底躺着一本旧相册。他翻开某一页:十九岁的泽本夏辉在照片里笑得放肆,手臂随意地搭在另一个成员肩上。而现在的泽本绝不会这样笑,也不会这样触碰别人。

相册旁有个褪色的牛仔布手绳。濑口记得那是某次演出前泽本忘在休息室的,他鬼使神差地收了起来,一留就是十年。

手绳上好像散发出若有若无香气。

和今晚那个少年身上的一模一样。

 

2

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。晨光从窗帘缝隙渗进来,在天花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。

濑口黎弥走到密码锁前熟练地输入数字,绿色指示灯亮起。但在推开大门前,他犹豫了。

玄关的感应灯再次熄灭。

在彻底降临的黑暗里,他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。不知来自他,还是这个空间里残留的什么。

晨光透过百叶窗,在地板上切出细长的条纹。濑口黎弥站在厨房中央,看着料理台上那撮糖屑慢慢融化,变成黏腻的斑点。

他拧开水龙头,水流冲击不锈钢水槽的声音填满了房间。但在这规整的响动中,他分明听见另一个节奏。

轻快的脚步声从二楼走廊掠过,像十九岁少年不会好好走路的调子。

濑口关掉水龙头。脚步声也停了。

收纳盒还摊开在客厅地毯上。他走过去,发现相册被翻到了另一页——

一张抓拍的照片里,年轻的泽本夏辉正在后台吃乌冬面,纸碗堆了五个。照片边缘,有半只入镜的手正在递给他第六个饭团。那是濑口自己的手。

他完全不记得这个瞬间。

相册页脚沾着一点油渍,是乌冬面汤留下的陈旧痕迹。但当他用手指擦拭时,却闻到新鲜的酱料气味。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是团体群聊的消息,关于今天下午的排练安排。泽本夏辉的名字冷静地出现在确认名单里,用词简洁专业,和昨夜那个把餐刀插进砧板的少年判若两人。

濑口黎弥输入“收到”,手指悬在发送键上。

冰箱突然发出运转的嗡鸣。指示灯闪烁两下,门轻轻弹开一条缝。冷气渗出的同时,他听见一声极轻的笑。

他走过去,看见冰箱里那瓶被动过的矿泉水又少了一截。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,像刚刚有人喝过。

濑口黎弥猛地关上冰箱门。倒影在金属表面上晃动,他看见自己身后的浴室的门正无声地合拢。

“出来。”他说。

房子里一片寂静。阳光移动了十五度角,现在正照在洗碗机上。金属门反射出耀眼的光斑。

他走向浴室。门把手冰凉,拧动时发出清晰的咔哒声。里面空无一人,但台面上留着一个新鲜的手印,五指修长,是少年的轮廓。

水龙头在滴水。滴答,滴答。

濑口黎弥伸手抹去那个手印。在水汽消散前,他看见镜中的自己领口歪斜,头发乱得不像话。简直像被谁故意揉乱过。

当他再次仔细梳理仪容时,闻到了指尖残留的气味。

苹果糖,柔顺剂,和十九岁少年特有的、像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。

濑口黎弥在浴室里站了太久,直到阳光爬过窗台,将瓷砖晒得发烫。他拧紧滴水的水龙头,对着镜子整理衣领。指尖触到锁骨时,他猛地顿住。那里沾着一粒细小的、苹果的糖晶。

不是他买的牌子。不是他这个年纪会吃的糖。

他捻起那颗糖,它在晨光中像琥珀般透亮。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,垃圾车正在收集昨夜狂欢的残余。现实世界正在苏醒。

但当他走下楼梯时,发现玄关的地板上有几个潮湿的脚印。尺寸明显小于他的鞋码,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厨房,在冰箱前徘徊,又转向客厅。

脚印在沙发前消失了,仿佛有人在那里坐了一会儿。濑口黎弥伸手抚摸沙发靠垫,左侧那个还残留着微弱的体温。

他打开手机,点开与泽本夏辉的聊天窗口。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两周前,关于排练时间的确认,措辞礼貌而疏远。他输入“你昨晚”,又逐字删除。

门铃响了。

濑口黎弥深吸一口气,从猫眼看出去,是快递员。他打开门签收文件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垫。那把旧钥匙还静静躺在原处。

“先生?”快递员疑惑地看着他紧攥着门把的手。

濑口黎弥回过神签了字。关上门时,他听见房间传来轻微的响动,像有人在轻轻关上衣柜的门。

他一步步走向主卧。门虚掩着,他从缝隙里看见衣柜最外侧挂着一件黑色连帽衫。不是他的款式,尺寸也略显小了一号。衣柜里的其他衣服都被小心地向内推了推,为它腾出了空间。

濑口黎弥推开门。房间里弥漫着陌生有熟悉的柔顺剂香气,和他指尖残留的味道一模一样。床头柜上,他常年摆正的台灯被微微调转了角度,现在灯光正好落在衣柜那件连帽衫上。

他走近衣柜,手指拂过帽衫的布料。棉质柔软,带着若有若无的体温。当他试图将它取下来时,发现口袋里有东西。

是一张折叠的便签纸。上面只有一行字,笔迹青涩得刺眼:

“你怀念的究竟是我,还是怀念着我的你自己?”

便签右下角画着一个小小的南瓜笑脸,和昨夜孩子们要糖时拿着的如出一辙。

濑口黎弥转身看向床铺。枕头上有一个不明显的凹陷,仿佛刚刚有人在那里躺过。他伸手触碰那个痕迹,感受到一丝未散尽的暖意。

房子重归寂静。但这次,他清楚地知道。

那个十九岁的幽灵并未离开。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住进了这个空间的缝隙里。

 

3

黄昏时分,濑口黎弥站在走廊尽头。那间闲置的和室门缝下,漏出一线微光。

他从不使用这个房间。去年大扫除时,他亲自用密封条贴满了柜门和窗框,确保每一粒灰尘都无法侵入。但现在,密封条边缘微微卷起,像是被什么人小心地揭开又勉强复原。

推开门时,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。榻榻米上留着几个清晰的压痕,形状像有人随意坐卧的痕迹。壁橱的门错开一道缝隙,里面传来极轻的呼吸声。

濑口黎弥站在原地,没有靠近。夕阳透过木格窗,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恰好触到壁橱的门沿。

“出来谈谈。”他说。

壁橱内的呼吸声停顿了一瞬。随后,移门被缓缓推开一条更宽的缝。少年蜷坐在一堆旧被褥之间,翻着一本旧到卷边褪色的漫画书。

“谈什么?”少年头也不抬,依旧聚精会神得盯着手上的书。

“你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。”

“为什么不可能?”少年终于抬眼,逆光中他的轮廓模糊只有声音清晰“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回来吗?”

濑口黎弥的指尖陷进掌心。壁橱深处,他看见几件自己的旧衣被翻了出来,叠成整齐的小堆。

“你动了我的衣柜。”

“我们的衣柜。”少年纠正道。他站起身,宽松的卫衣滑向一侧,露出锁骨。那里没有任何糖晶的痕迹,皮肤干净得像从未被触碰。

远处传来晚钟的声音。少年侧耳听着,眼神忽然变得遥远。“他们应该在排练室等我了。”他说得理所当然,仿佛时间还停在某个濑口黎弥已经遗忘的午后。

“哪个排练室?”

少年却不回答了。他弯腰从壁橱深处拖出一个旧背包,濑口认出那是泽本夏辉二十岁前一直背的款式。

“要迟到了。”少年将书包甩到肩上。他经过濑口身边时,卫衣布料轻轻擦过对方的手臂。

“等等——”

少年在走廊转角回头。最后一缕夕阳落在他睫毛上,镀出金色的光边。“对了,”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从背包侧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“今晚的演出,你会来的吧?”

传单飘落到地板上,濑口黎弥俯身拾起。那是十年前某个地下battle的宣传单,纸质已经发脆。演出日期赫然印着十年前的今天。

当他再抬头时,走廊已经空无一人。只有那股柔顺剂的香气还悬在空气里,像一句未说完的话。

传单在手中发出脆响。濑口黎弥盯着那个早已过去的日期指腹摩挲过粗糙的纸质边缘。油墨印着的演出地点是间早已改建为便利店的地下场馆。

他推开和室窗户,晚风裹挟着都市的气味涌入,冲散了房间里残留的柔顺剂香。楼下街道车流如织,霓虹灯牌接连亮起。

没有背旧书包的少年,没有通往过去的通道。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屏幕亮起,显示着泽本夏辉的名字。

濑口黎弥凝视那个名字三秒,才划开接听。

“喂?”

电话那头传来排练室的嘈杂音浪,鼓点与脚步声模糊成一片。泽本夏辉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,带着独属于泽本特有的平稳呼吸:“明天的彩排时间调整到十点……”

就这一句。公事公办的语气,和两周前那条信息如出一辙。

濑口黎弥的视线仍落在传单上没注意到打断了泽本夏辉说的话“你昨晚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电话背景音里,有年轻队员在高喊“泽本前辈这个动作……”他听见泽本夏辉短暂地移开话筒回应:“第三拍转身时膝盖再放松些。”

那个温和指导后辈的声音,与昨夜把餐刀插进砧板的少年判若两人。

“没什么。”濑口黎弥最终说,“十点见。”

通话结束。屏幕暗下去的瞬间,他看见映在其中的自己,领口依旧整齐,头发一丝不苟。可肩膀位置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粒黄色糖晶。

他捻起糖粒,这次没有扔掉。糖在舌尖化开的甜腻中,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洗涤剂的味道。

 

4

已经是深夜,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。

濑口黎弥快步走上前,正好看见大门被推开。二十九岁的泽本夏辉站在门外,手里提着便利店塑料袋,深棕色的外套在他身上渡了一层寒意。

“你忘了这个在排练室。”泽本将袋子递过来,里面是濑口常用的保温杯。他的目光扫过濑口微乱的额发,停顿了一瞬。

“谢谢。”濑口接过袋子。两人指尖短暂相触,泽本的手温暖干燥。

就在泽本转身欲走的刹那,濑口黎弥突然开口:“你……”

泽本夏辉停在台阶上,没有回头。路灯在他肩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
“怎么?”

那个背着旧背包的少年,此刻正坐在三阶之上的楼梯扶手,晃着两条腿对濑口微笑。只有濑口能看见。

“……会不会想念十九岁的自己?”

泽本夏辉终于转过身。他的眼神在镜片后显得难以捉摸,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。

“不会。”他说,“十九岁的我太麻烦了。”

坐在扶手上的少年闻言大笑起来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他朝濑口比了个开枪的手势,随即像雾气般消散在夜色里。

“倒是你,”泽本夏辉推了推眼镜,“最近好像总在走神。”

便利店的塑料袋发出细碎的声响,濑口黎弥低头,看见袋底躺着一包苹果味水果糖。

和昨夜少年吃的是同一个牌子。

当他再抬头时,泽本已经走下楼梯。他的背影挺拔沉稳,每一步都踏得准确无误。

但在他刚才站过的台阶上,留着一小撮黄色的糖屑。

楼梯间的声控灯熄灭了。濑口黎弥站在黑暗里,指尖捏着那包水果糖。塑料包装窸窣作响,苹果的香精气味从缝隙里渗出来。

他转身回屋,反手锁上门。保温杯被放在玄关柜正中央,与边缘保持精确的等距。但当他走进客厅时,发现沙发靠垫又被挪动了。这次是右侧那个,歪斜的角度与昨夜如出一辙。

厨房的射灯突然闪烁起来。光线明灭间,他看见洗碗机门缝下渗出些许水渍,形状像半个脚印。

“够了。”

这次他说得很大声,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撞出回音。闪烁的灯光应声稳定,水渍仍在原地,但不再蔓延。

他拆开糖包,取出一粒放进嘴里。过分的甜味让他蹙眉。手机屏幕亮起,是物业的群发通知:今晚检修电路,可能短暂停电。

停电。

濑口黎弥快步走向和室。密封条依然卷曲着,他伸手撕开,拉开门。壁橱大敞着,旧被褥被铺成了整齐的临时床铺,漫画端正地摆在正中央。

但漫画旁边,多了一本他从未见过的笔记本。

牛皮纸封面已经磨损,内页里是密密麻麻的舞步图解。笔迹时而工整时而狂放,仿佛记录者在不同心境下写就。在最后一页,夹着一张拍立得照片:十九岁的泽本夏辉靠在练习室的镜子上小憩,额发被汗水浸湿嘴角却带着笑意。照片边缘有半截手指入镜。

那是正在替他擦汗的、濑口自己的手。

但他完全不记得这个场景。

笔记本扉页写着一行字:

“你知道我在哪里。”

字迹与今早便签上的如出一辙。

整栋房子的灯光在此时骤然熄灭。停电了。

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。濑口黎弥站在原地,客厅到走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,像是有人在黑暗中熟练地绕开所有家具,正走向主卧室。

他摸黑上楼,主卧室的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衣橱滑门被拉开的声响。

“出来。”濑口对着门缝说。

里面的动静停了。片刻寂静后,响起少年带着笑意的“你猜这次我穿了哪件衣服?”

濑口黎弥推开门。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,照亮衣橱前的身影。少年穿着他的白衬衫,虽然算不上合身但也没有显得过于宽松。那是濑口最喜欢的一件,现在正松松垮垮地挂在对方身上。

“脱下来。”

少年歪着头,手指轻抚过衬衫领口“你明明记得的。”他向前一步,布料摩擦发出细碎声响,“那年淋雨之后,我借走的就是这件。”

濑口黎弥确实记得。那个雨天,那个借走就不再归还的衬衫。但他不该记得,这段记忆明明被封存在最深的角落。

少年又靠近一步,衬衫袖口擦过濑口的手背。“你怀念的……”

整栋房子的灯光突然恢复。明晃晃的光线下,少年眯起眼睛,像只被狡黠的猫。

“……究竟是我,”他轻声说完后半句,手指轻轻勾住濑口的衣领,“还是那个还在想念着谁的你自己?”

衣橱的镜子里映出他们重叠的身影。在那一瞬间,濑口黎弥看见镜中的少年变成了二十九岁的泽本夏辉,穿衣衣服温和而又整洁,眼神冷静,正是方才在门外递来保温杯的模样。

眨眼之后,镜中又只剩下穿着衬衫的少年。

手机传来来自业主群的震动,大概是通知电路检修完毕。

少年叹了口气,像是演出落幕的演员,开始解衬衫纽扣,一颗,两颗。

“演出要开始了。”他又说着濑口听不懂的话,将脱下的衬衫仔细挂回衣橱“这次你会来吗?”

不等回答,他已经走向窗口。月光在他周身镀上银边,少年的轮廓开始变得透明。

“等等——”濑口黎弥伸手,却只抓住一缕带着柔顺剂香气的空气。

少年在窗边回头,最后一次微笑。他的身影如雾气般消散,唯有那句话悬在夜色里:

“答案在门垫下面。”

濑口黎弥独自站在明亮的卧室中央。衣橱里,那件白衬衫挂得整整齐齐,仿佛从未被人穿过。只有领口处,别着一枚小小的南瓜胸针。

濑口黎弥在窗前站到月色西沉。那枚南瓜胸针在他掌心泛着金属的冷光,别针有点松了,像被反复佩戴过很多次。

他最终走向玄关。门垫静静地伏在原地,边缘与地板缝隙严格平行。但当他掀开它时,发现下面不止有那把旧钥匙。

一张崭新的拍立得照片躺在钥匙旁边。

照片上,十九岁的泽本夏辉正对着镜头做鬼脸,背景是濑口家熟悉的厨房。料理台上还放着那把插进砧板的餐刀,拍摄时间显然是昨夜。更令人心惊的是,照片边缘露出了半片衣角,那是濑口自己的衣服。

他完全不记得被拍过这张照片。

照片背面用马克笔写了一行字:

“现在你也有证据了。”

字迹张扬,每个转折都带着少年特有的力道。濑口黎弥把照片翻来覆去地看,试图找出合成的痕迹,但失败了。每个细节都在佐证这就是昨夜的真实瞬间。

厨房传来水壶的嗡鸣。他明明没有烧水。

走过去时,他发现洗碗机的指示灯亮着显示正在烘干。可里面空无一物,只有金属架泛着冷光。水壶确实在响,但底座根本没有通电。

这些电器像在重演某个时刻的剧本。

濑口黎弥拔掉所有插头。寂静重新降临,但空气里依然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柔顺剂香气。他跟着那气息走上进主卧,发现衣柜又被人动过。

这次不是那件白衬衫,而是他最常穿的深灰色家居服不见了。与此同时,和室的壁橱里多了一套叠好的衣物,正是失踪的那套家居服。叠法与他习惯的完全不同,袖口被精心折成了直角。

家居服上放着最后一张便签:

“再见。或者说,早安?”

便签右下角画着一个小小的日出图案。

濑口黎弥拿起家居服,发现口袋里有东西。是一颗已经半化的苹果糖,糖纸被仔细展平,上面用极细的笔写了一行小字:

「PS.密码是0119我知道。」

他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保险箱的密码,那个他从买来设好就再没修改过的数字。

濑口黎弥走进书房,转动密码锁。0119。箱门应声弹开。

里面除了一沓旧资料,还多了一本陌生的笔记本。翻开第一页,是泽本夏辉十九岁的笔迹:

“如果有一天有人忘记了,请把这本书交给他。”

笔记本里贴满了照片和便签,记录着好似某个平行时空里的日常。

一起通宵排练的深夜,分享同一碗乌冬面的休息室,还有在暴雨中共撑一把伞走回宿舍的路。

每一页都有两个笔迹。一个是少年张扬的字迹,另一个是濑口自己熟悉的、克制工整的字迹。

但所有这些,他都没有记忆。

晨光彻底照亮房间时,濑口黎弥合上笔记本。他走到玄关,拾起那把旧钥匙,与南瓜胸针一起放进口袋。

手机响起,是泽本夏辉发来的消息:

「十点排练,别迟到。」

附着一张排练室的自拍。照片里,二十九岁的泽本夏辉穿着专业的训练服,眼神冷静沉稳。但在他身后的镜子里,濑口黎弥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。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正对着镜头比耶。

濑口回复:「带糖了吗?」

对方输入了很久。

「苹果味的?」

这三个字出现在屏幕上的瞬间,口袋里的旧钥匙突然变得温暖。濑口黎弥站在晨光里,第一次没有去整理被风吹乱的额发。

门垫平整如新,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但他知道,某个十九岁的幽灵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。

不是归来,也不是告别,而是在时间的缝隙里,永远地住进了现在。

Afterwor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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